四川大学哲学系2016级迎新致辞
蒋荣昌 教授
同学们好!各位同事好!
和在座的同学们比较起来,我到哲学系的时间也没有长多少。在这之前,我在广告系做教师,不过,回想起我在广告系教书的经历,好像那个时候也是在教哲学。在课堂上和我讨论过广告理论或实务的同学都会记得我们的讨论是高度思辨的,而我在那边指导研究生读的必读专业书也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小逻辑》或罗尔斯的《正义论》……
这个例子似乎反照出了一个现实,这就是:如果说有一个学科在经历了数千年引人注目的发展之后,到今天仍在试图勘定自身的论述边界,那么,这个学科正是哲学。这看起来已有点像雅思贝尔斯所说那种,哲学的另一个丑闻。
其实,仔细去看,那刚好是哲学或哲学性学科异于寻常科学之处。按照寻常科学试图确立并且也总是能够成功继承某些超越时空的可追溯性论述这一标准,哲学显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精确科学。比起寻常科学可以简单明了地在先确立自身的论述范围来,哲学在什么是可获公认的论题上面可能就会聚讼纷纭。
欧氏几何或牛顿力学在他们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到今天仍然是一种确定不移的论述,我们却不能在老子或柏拉图那里找到同样的确定性。这表明,寻常科学(我所説的寻常科学包括从数学到实证经济学的广大的科学集群)的观点是没有历史情境的,或者说,至少在逻辑上是可以脱离历史情境的。
反过来,我们会看到,哲学或哲学性学科却高度依赖历史情境——毋宁说,哲学的大部分观点直接就是某种历史情境汇聚起来的那些历史意义的理性形式。这就意味着,如果以长时段“哲学史”或跨历史情境“哲学界”的尺度来衡量,没有哪个哲学家能够“自然”地进入因时代或生存状态与之截然有别,从而并不同处于某个共同历史情境中的另一个哲学家的观点。
也就是说,理解不在我们自身的历史情境中的那些哲学家的“观点”的意义,是哲学史或跨文明(文化、语言)哲学界形成有效的哲学家共同体,找到超越时空的可追溯性共同论述的前提。
而这显然意味着哲学由此寻获的观点只能是经由比初步的反思更进一层的反思才可能达致的那种观点。在初步的反思那里,我们把自身和其他人文学科区别开来,而只有在深度的反思处,超越历史处境的普世哲学才有生长的可能。
解释学已深刻地揭露了哲学或人文科学的解释学处境,亦即历史情境、以及基于历史情境的“视界交融”是理解和交谈的基础。而我想强调的是,只有基于深度反思的视界交融(或共同观点),而不是基于直接的情景性前见的视界交融,才是出于历史情境又必得超越历史情景的普世哲学的基础。
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一丁点儿普世哲学成为哲学家们共同工作方向的迹象。这种情形实际上已经带来了严重的外部效果。从不同文化、历史、价值生活情态出走到全球化共同生活场景里面来,彼此已没有原来那种回旋余地的人们,抱持自身未经反思的情境性观点以死相抵的事件,已成为媒体在今天播报的日常内容。政治家、学者、媒体、不同族群之间交流失败的症状无处不在,全球治理秩序和各国内部基于对这种国际秩序的评估实施的国内政策的混乱也让人触目惊心。可以说,人类从未像今天这样张皇失措,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真实地面临自我灭绝的危险。
费孝通先生断言当代人类的诸多问题已不能够通过援引轴心时代思想家们确立的那些论述原则来加以解决,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说,当代人类的诸多问题正是轴心时代确立下来的那些原则迎面相撞制造出来的问题。其实,人类正面临一个新的轴心时代,这个时代首要的思想任务就是,以彻底的反思精神重审我们生于其中的那些历史情境在被叫做全球化的多元共生时代意味着什么,我们和他们如何成为全球化时代那个更大的我们中的一员——而这正是普世哲学之为普世哲学应该勇敢面对的中心问题。
同学们,我可能稍微有一点偏离了正题。我也许本来应该在这儿说一些祝福的好话,或者向前贤致敬以让你们觉得自己一脚已踏入了某个辉煌的殿堂,而我现在却搬了一堆石头到你们面前,并且告诉你们说,你们得用这堆石头去帮大家建造安居之所。这样子说话可能重了一点,但如果在这里必须说实话,那这些正是我想说的那些实话。
谢谢大家!